■ 陈邦远

 

编前：2016年，天台籍作家陈邦远受邀参加了省作家协会组织开展的“流淌的故事——来自浙江‘五水共治’的报告”主题采风创作活动，《百丈溪的水，有点甜》一文就是他参加采风活动的结晶。该文入选由省委夏宝龙书记作序的《流淌的故事——来自浙江“五水共治”的报告》一书。

经作者同意，特刊登于此，以飨读者。

 

陈邦远 1963年生于天台，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天台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曾在《十月》、《黄河》、《西湖》等刊物发表小说。其长篇小说《市长夫人》、《黑胡子白脸蛋》获台州市文化曙光奖。

 

蜿蜒于东海之滨的天台山，峰峦奇诡，泉涧奔流。当我们伫立在华顶主峰，只见一道道山脉向四周延伸，就像阳光下舒展的莲花瓣，那泉涧、瀑布又像一颗颗闪光的水珠，从花瓣上轻轻滑落，轻轻地滑出山谷，滋润美丽而富饶的天台盆地。百丈溪就是从桐柏山流出的一道清泉。

百丈溪一边稻谷飘香，炊烟袅袅；一边树林葱郁，白鹭飞舞。1990年夏的一个傍晚，燕尔新婚的齐菊女和丈夫忙完责任田的活，来到溪边。清清的溪水照出一张秀气的脸，她双手掬起水喝了一口，笑道：“这水有点甜！”丈夫得意地说：“那当然，百丈的水是天上来的仙水。”

原来桐柏山有“仙都”之美誉，是历代仙道炼丹羽化之地，西周灵王的长子王乔在此修炼成仙，宋邑人张伯端在此开创道教南宗，唐李白赞叹道：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

回家路上，丈夫跟妻子说着桐柏仙都的一个个故事，齐菊女觉得她嫁到下朱村，住在神仙旁是她的福分。

齐菊女有文化，有思路，有闯劲，没过几年，就外出奔波做生意，经过十多年打拼，于2008年拥有了一份专营琉璃瓦的产业。也就在这一年，她想起老家那甜甜的水。

她的瓦店就在离下朱只有三、四里路的科山。那里近邻天台新城，但科山一带吃的井水已受染污。那天早晨，她从下朱带来一桶井水到科山，烧了一壶开水一喝，不对。

下朱的水也咸了……齐菊女看一眼丈夫，陷入深思。

在下朱村，大部分农家都盖起了新房，像她这样做生意的，还开上了轿车，兜里有钱后，生活习惯也悄然地发生变化，过去一条裤子、一条棉被补了再补，现在是破了就扔，过去去城里买东西带竹篮子，现在是塑料袋免费用；过去家里没得吃，现在逢年过节水果糕点吃不完。还有造了新房要装修，装修得像城里的洋房一样漂亮。这样一来，问题出现了：干净了自家，却糟蹋了环境。

那条曾经清澈见底有点甜的百丈溪成了垃圾场。有人还把死猪、死狗、死鸡也往溪里扔，大热天，走在溪边恶臭刺鼻。让齐菊女想不到的是，现在连地下水都被污染了。

再这样下去能行吗？齐菊女脑子里打了一个沉重的疑问。

曾做过一届村长，又细心的丈夫看出她的心思，她又想管“闲事”了。早几年，夫妻俩在东乡开瓦店，她在回家路上，看到赶不上班车的学生，就热情地招呼她们上车顺路送一程。有一次，经过坦头西陈村，只见一位老太婆带着十二三岁的孙女要去城里看病，但面包车司机一见老人就不让上。齐菊女见状，马上停车，让老人和孩子上了她的车。事后，丈夫为她捏了把冷汗。他说：“万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你不是自找倒霉吗？”齐菊女说：“结婚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吗？”

“水的事，恐怕你想管也管不了。”

“有机会，就可以管。”

机会终于来了，2012年，全县农村开展清洁家园活动，此刻，已成为三新行政村妇女主任的齐菊女提出下朱自然村要趁“清洁家园”的东风，率先安装自来水，并在安装自来水的同时，做好排污工程。她的建议得到了村干部的赞同，但村集体经济微乎其微。齐菊女说：“村干部、党员带个头，先垫付，把第一期资金解决了。”这几年，齐菊女的热心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比如邻村造康庄公路，她捐款1万多元，村里造大桥，她出资2万多元，村老人协会需要桌椅等设备，她出资1.1万元。对孤寡老人、贫困家庭，她备加关心，每逢重阳节、春节送去慰问品。她还关爱儿童，在争取街道支持后，筹集了600多册图书，在村里办起了图书馆。

邻里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村民们有事就找齐菊女。齐菊女是既热心又公正，而且她那一米七以上的高个子，声音响亮，动作麻利，给人的印象是既亲切又威严。

她一到，事成了一半，她一开口，万事俱了了。在村干部中，她同样有威望。通过讨论，大家达成一致意见：村干部每人借款10000-15000元，党员5000元，共集得资金10万多元，一期资金一到位，县自来水公司便进村施工。

当洁净的自来水哗哗地在各家各户响起，人们由衷地夸奖齐菊女时，齐菊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发现尽管村里有了垃圾中转场，但有些人还是往溪里扔垃圾。

水是有生命的，需要人类的尊重与爱护。如今百丈溪被村民糟蹋了，那混浊的流水如同病中的母亲，整天整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在家里，在店里，在沿溪开车去科山的路上，这呻吟声不绝于耳……

这天夜里，她对丈夫说：“百丈溪再这样臭下去，会害死人的。”

丈夫说：“你现在是村干部，你说有何高见？”

齐菊女说：“我想，我们出钱清理。”

丈夫说：“清理溪滩没打坝、造桥那么简单，你现在就是出了钱，也达不到预想的效果，你还是等等吧，等时机成熟了再搞。”

齐菊女觉得丈夫说得也有道理，这次村里安装自来水，挖排污沟，如果没有政府开展“清洁家园”活动，恐怕也难以成功，再说，近年来，政府对环保建设越来越重视，她相信党和政府一定能以百姓的安居乐业为重，重还一个青山绿水的美丽大自然。

2014年春，一项为百姓谋福祉的“五水共治”工作在全县启动，齐菊女激情高昂，主动请缨，成立三新村“五水共治”巾帼志愿队。

三新由下朱、下园赵、长塘河三个自然村组成，水域长度2华里多。志愿者以下朱村为主。由于齐菊女的威望，广大妇女积极报名参加，她们说：“致大月客（老婆）讲把百丈溪捉干净，我们要响应！”两、三天时间就有了五十来人，她们当中有的是闲居在家、有的要上班，有的是养病在家也主动参与。

与此同时，齐菊女又自掏腰包买来铁钳、长竿、塑料桶、手套、雨衣、雨裤、雨鞋，还有割草机等工具。

3月下旬，“治水”之战在百丈溪打响。那天天空放晴，“巾帼志愿队”的旗帜在春风里飘扬，每个人手上佩戴“志愿者”的红色袖章。此刻，那一个个穿梭于杂草、芦苇丛中、桥墩底下，还有流水中的巾帼英姿成为百丈溪最靓丽的风景，这风景将定格在蓝天碧水，定格在人们的心中……

作为队长，齐菊女冲锋在前。

那最可怕的是清理芦苇、芦竹丛中的垃圾。时值早春，这些夏季植物枯黄而坚硬，芦苇的长叶如剑锋利，芦竹砍掉后的茬子像埋在地面上的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齐菊女毫不畏惧，第一个冲进芦苇丛、芦竹深处。姐妹们见她像自家的男人一样挥洒自如地割芦苇、砍芦竹，身上突然有了一股劲，紧跟而上。在齐菊女的手臂上至今还留着四、五道伤疤。

那最危险的是打捞水潭里的垃圾，因为那些破被、破毯、广告布、弹力棉及装潢废弃物等大件污物，被水浸泡后沉在水底。为彻底清理，不留死角，齐菊女又是第一个冲向水潭，水下的石子长着青苔，时不时滑倒，还会猝不及防吃到污水，齐菊女不怕，继续向水潭深处前进。

有一次，水满到她的腰围，铁钩钩住一块弹力棉，她使劲拉，不料用力过猛滑倒了。由于身子穿着雨衣雨裤，水溢进去后，重得她站都站不起来。姐妹们急忙向她伸去长竹竿。上了岸，稍作休息，她又下水了。

那最可贵的是，在为期四十多天的前期“治理”战斗中，齐菊女没有一天离开过战斗第一线。由此，店里少了帮手，丈夫难免有怨言。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丈夫要她明天请个假。齐菊女说她累了，便进卧室。丈夫要她洗洗脸，换换衣服再睡。齐菊女迟疑一下，脱下外套，就倒在床上。丈夫急了，说：“裤子这么脏，糟蹋了床！”齐菊女就说不脱。

这时候，丈夫领悟到什么，有道是夫妻有心灵感应，齐菊女与丈夫结婚二十多年，恩恩爱爱，同甘共苦二十多年，他们应该是心心相印的呵！丈夫心想，妻子那时候那么忙，坚持要读电大，而且顺利拿到大专文凭。有文化就比他有水平，有内涵，于是风趣地说：“百丈溪跟你这一身脏衣服一样，清理一半，还是不会甜嘛！”齐菊女终于笑了：“当年是你说百丈溪的水是仙水，我是被你骗，中你的毒才下决心一定要清理。”

当天晚上，齐菊女就叫一个亲戚到店里帮忙，后来，又雇佣了两个小工。家里的经济损失不少，齐菊女却说：“钱是挣不完的，但清理百丈溪必须一鼓作气。”

那最让人感动的是家庭给予的温情。那次水中滑倒后，她不知道腰椎受伤。每天晚上一上床身子就转动不了。丈夫尽管有时有怨言，但看到妻子累成这样，又心疼，轻轻给她做推拿。她在甜甜中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她又精神抖擞地奔向百丈溪。她的儿子在杭州工作，每次回家，总是说：“妈，您年纪大了，我替你去巡逻。”

前期治理后，齐菊女与姐妹们制订了一套长效护水工作机制。每天4人一组，选1人为组长，并有值班表登记，碰到特殊情况，增派人员。她自己和一名副队长任监督员，每天不定时巡逻监督。说是监督，其实她还是“事必亲恭”。在她小车的后备箱里，时刻放着清理垃圾的工具。在沿溪去店里的路上，车走得很慢很慢……护水成了她生活的组成部分！

2015年春的一个上午，天下着雨，儿子说要替她去巡逻。齐菊女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

这春雨丝丝轻柔，百丈溪上空一片空濛，对岸的湿地上几只白鹭在树冠上栖息，间歇舒舒翅膀，显得那样轻闲。透过朦胧的水雾，水波清澈涟漪。齐菊女沿堤坝走着，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

有一次，她发现有一堆破瓷砖一类的建筑垃圾。她猜到会是谁，就先去那人家。那人是村里的保洁员，一见齐菊女就红起了脸。齐菊女说：“你要是太忙，这次我去捡，你是保洁员，应该起带头作用，下不为例。”保洁员忙说：“我现在就去捡，现在就去……”齐菊女走着走着，发现水面漂来一只黄色塑料袋，马上爬下堤坝上的“云梯”。这“云梯”是专为护水设置的。齐菊女不仅治水干劲足，而且善于“巧干”，溪边的堤坝有高有低，高的地方有三米多。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就在堤坝安装用钢筋做成的云梯。每个村的出水口又安装上铁丝网，拦住一部分生活垃圾。

这春雨还是丝丝柔柔地下着，这样的雨下着地面最滑，齐菊女在下台阶时摔倒了。这一次摔得不轻：骶骨骨折。原来的腰疼病变为腰椎间盘突出。永难治愈，现在又加新痛。但齐菊女的护水信念始终不变。稍好一点，她又继续战斗。这时候，儿子反而不拦她了，他还对父亲说：“只要妈觉得开心，就让她做！”

那最难得的是，齐菊女和志愿者的“治水”精神深深打动了村民。有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及体残者也纷纷来到溪边捡垃圾。他们都说：“致大月客在捉溪滩，我们能不来吗？！”为安全起见，齐菊女作出决定：55岁以上的妇女不要来溪滩，负责村里的清洁卫生工作。在齐菊女的感召下，三新村真正做到了“人人参与五水共治”。

那最大公无私的是，当三新村的水域治理接近尾声时，街道领导又给了她们一个新的任务：上游四华里多水域的治理也落实给她们志愿队。齐菊女望着姐妹们说：“守护百丈溪，不分你我他！大家同意不同意。”姐妹们齐声回答：“同意，同意。”清脆响亮的声音在百丈溪上空久久回荡。

那最振奋人心的时刻来到了！志愿队的治水业绩与齐菊女的先进事迹得到了政府的充分肯定。县领导亲临现场给志愿者嘉奖。齐菊女获得浙江省最美妇女主任、台州市“五水共治”工作先进个人、优秀巾帼志愿者、县“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

齐菊女觉得，清理百丈溪只是开始，真正要守护好百丈溪任重而道远。

2015年，在百丈溪下朱段又架起了一座崭新的混凝土大桥，桥两端的路基正在施工中。这就是全县百姓梦寐以求的60省道。60省道两旁的青山绿水与人文景观必将给天台这个5A级旅游胜地带来新的发展。目前，白鹤镇正以国家级“非遗”项目的“桃源遇仙”故事为蓝本，打造爱情小镇。60省道通车后，百丈溪到白鹤镇的桃源景区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有着商业敏感的齐菊女心里一亮。当她得知省里提出打造美丽公路，要有“修一条路，造一片景”的规划时，当她得知县里在62省道已开始选择一段路作美丽公路试点时，齐菊女设想把百丈溪打造成美丽公路上的“一片景”。这一片景不仅看得到，而且能吃得到——百丈溪的水有点甜！

想到百丈溪的未来，齐菊女激情澎湃。此刻，她伫立在大桥上，百丈溪上游的抽水蓄能水库正好泄洪，奔腾而至的水流奏响了一首新的欢乐曲！齐菊女心想，为打造美丽百丈溪，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溪两岸种上柳树绿化。但钱从哪来呢？齐菊女想到了志愿队的姐妹们。她要把她们组织起来，以股份制形式，在村里创办生态休闲园，将收入的一部分用于“护河”。

2016年的春天，百丈溪显得格外清丽而欢快。是的，水是有生命的，那汩汩流淌的水分明是母亲的呼唤。齐菊女又一次来到水边，情不自禁地掬起水……这水是母亲的乳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