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东中部有一高山，据陶弘景《真诰》所云，此山“高一万八千丈，周围八百里，山有八重，四面如一。当牛女之分，以其上应台宿，故名天台。”所属辖地也因此名为天台县。天台山雄伟壮阔，树木葱茏，瀑布飞流，洞穴深邃，得东晋辞赋大家孙绰盛赞：“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神之壮丽。”如此绝美之境，引得洒脱豪放的李白都对其念念不忘。李白曾两游天台山，一生之中还多次赋诗怀恋此地。“天台邻四明，华顶高百越。门标赤城霞，楼栖沧岛月……”一首《天台晓望》足见天台山的壮怀之景给李白带来的震撼与惊艳。

华顶峰为天台山的最高峰，海拔之高仿佛可触及日月，终年云雾缭绕，美如幻境。加之清风徐来，雨量充沛，土壤肥沃，一南方嘉木在此汲取天地之精华后悄然生长，终因其味、其性、其蕴而名噪一方，得名天台云雾茶，又因华顶之巅所产的茶叶品质最佳，又称华顶云雾茶。

天台云雾茶于“小满”后采摘一芽二叶或一芽三、四叶，最上品的茶叶则要采摘一芽一叶初展，之后还要经过摊收、杀青、堆凉、轻揉、切烘、烘干等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可掉以轻心，如此方得佳茗。云雾茶以“条索挺直而扁平，色泽翠绿光润，芽豪显露起银霜，汤青叶绿芽完整，味润清爽，略有甜味，嫩香持久，冲泡多次茶味不减，余香不绝。”而闻名于世。若能得以品尝，倒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回了。当然，正如张源《茶录》所云：“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曷窥其体。”好茶须配以好水，才能真正显示出其色、香、味。天台山深处有一紫凝瀑布，所出之水清冽甘甜，明净无尘，被“茶圣”陆羽列为天下第十七泉，当是冲茶的上品之水。以此水冲泡天台云雾茶，茶汤透澈晶亮，滋味醇厚香甜，将“精茶”与“真水”的妙处发挥到了极致。

华顶云雾茶不仅因其有绝佳的滋味，还得益于其融儒、释、道的精气于一体，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中国道教四大天师之一、灵宝派开山宗师葛玄当时来天台山修炼，道家认为茶汇天、地、人三者之灵气，乃自然和谐之产物，是养生修道的“仙药”，服之可羽化成仙，因此葛洪便在华顶峰上植茶炼丹。这在文献典籍中时有提及，如葛洪《抱朴子》所记：“盖竹山（即天台山华顶峰）有仙翁茶圃，旧传葛玄植茗于此。”《天台山志》也记载：“东汉末年葛玄植茶之圃已上华顶。”正是得益于道家文化的滋养，天台云雾茶才有“帝苑仙浆”的美誉。

陈隋之际，佛僧智者大师在天台山创立了佛教天台宗。天台云雾茶苦后回甘，提神醒脑，恰与智者大师“觉悟无常，调伏睡眠，令神气清白，念心明净。”以达到“可栖心境，三昧现前。”的坐禅理念相契合。僧侣们因此广泛种植天台云雾茶，并“以茶供佛”，遂有“茶禅一味”之说。一壶云雾清茶氤氲出满室的清静，伴着青灯古佛，多少掩去了些佛门的寂寞。一杯华顶云雾茶浓缩了甘苦之味，映现出历经劫难后终能获得解脱的佛理。有了佛家的熏陶，天台云雾茶才不愧为“佛天雨露”。

到了唐朝，日本高僧最澄来国清讲寺求法，归国时带回天台云雾茶的茶籽，播种于比睿山麓的日吉茶园，天台云雾茶自此扎根东瀛，才有了后来日本茶业的发展。及至宋朝，日僧荣西两赴天台山，除了云雾茶籽外，还将种茶与采制技术以及饮茶习俗带回日本，使天台云雾茶在日本得到了进一步推广。

除了佛道的内蕴外，天台云雾茶还契合了许多文人墨客悲欢离合的心绪，使他们留下了不少为后人所称道的茶诗。诗人郑容与皎然为莫逆之交，皎然与其分别时不似他人那样悲伤惆怅，而是从云雾茶中获得了旷达的情怀，高声道：“赏君此茶祛我疾，使人胸中荡忧栗。日上香炉情未毕，醉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苏轼则与杜介偶然相遇，两人共话天台之异，苏轼颇有感慨写下《赠杜介》一诗：“我梦游天台，横空石桥小。松风吹菵露，翠湿香袅袅……仙葩发茗碗，煎刻分葵寥。从今更不出，闭户闲崾袅。”通过天台云雾茶，佛道意蕴与文人们的复杂情绪相交融，汇为一首首动人的诗篇。

俗世多纷扰，世人皆终日奔走于广厦之间，或为生计，或为理想，而忘却了自然山色的美妙，忘却了闲静淡然的美好。只是午夜梦回之际，心中难免会觉怅然若失。不妨去天台山走一遭吧！从赤城山脚至华顶之巅，满眼黛色透出的幽凉冷却了浮动的心，每登一步便卸下一分繁扰。华顶峰上，手捧一杯天台云雾茶，茶叶的时沉时浮，滋生出的是从容的心境。品一口清茶，不论世间有再多的喧哗热闹，内心依旧安之若素，宠辱不惊。

 

陈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