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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1月23日

陆蠡的翻译之路

◇蔡庆生

阅读数:1858   本文字数:3326

陆蠡的翻译之路,加上准备时期,超过15年,几乎与他的文学创作同步。而在这些年间,他在人格上的完善、事业上的成就,同时都取得了出色的成果。回顾陆蠡短短34个春秋,不幸于上海“孤岛”时期,为保卫出版社抗日书籍而被谋害,不禁让人惊诧,莫非是奎星之笔落在了他手中,又或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不然怎得有如此浓缩人生的耀眼光华。

 

 

外文弄潮儿

 

陆蠡对外文的兴趣,肇发于少年时代。他13岁负笈离乡赴杭州求学,跟随一位当地耶稣教堂姓邵的先生去的,进入教会学校蕙兰中学,着手便是先补习英语。教会学校非常重视外语教学,这为陆蠡打下了坚实的外语功底。一年后跨越初中考入之江大学附属高中部,依然是教会学校, 在这里,他与汤独新、吴金堤、吴朗西、许天虹最为要好,常常携手环湖游玩,后除汤外全是翻译界名流。

在之江大学机械系读书,他热爱西洋文学名著,闲暇时又读天文学,夜晚看星座,搜集中国古代星宿名称,对照西方星座的名称,画出星座图。他常翻读牛津大学出版的一本天文学大书,还有《鲁滨逊飘流记》《希腊神话》等外国著作,还将法国拉封丹纳的寓言诗翻译出来,后来发表在《少年读物》上。

到了劳动大学,更与劳大编译馆的黄源、曾是同学的许天虹等频繁接触,而许天虹的胞妹许粤华又是他的同学,后来竟成了同事、挚友。许粤华一生翻译很多,在他们一起编《少年读物》时,两人都提供了许多译作。在这里,他还和也是同学的丽尼时常切磋译事,后来他们和巴金三人分译屠格涅夫著作的事,则是另一段佳话了。他的要好同学中还有未来的翻译家、抗战中鲁迅最信任的出版家吴朗西和直接帮助过他翻译《葛莱齐拉》的陈瑜清等频繁往来,这些机遇,都成了他在译海弄潮的翻腾浪波。

在劳动大学期间,他便喜爱上了法文,他的法文老师是赵少候教授,同时他还在自修日语、世界语。他的兴趣还遍及天文、绘画、弹钢琴等,但在翻译上精于英、法两国文字,所以他的译作多半是从英法文转译过来的,还参考日、德等文译本,予以修正。

一出校门,陆蠡便踏上了翻译之路。他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到福建泉州平民中学教书,虽然教的是理化,但在他的同事中,如吴朗西、陈瑜清、静川等都是著名的翻译家,而同学丽尼则在《泉州日报》编副刊,正好为陆蠡他们创办的壁报和16位老师组织的泉州语文学社翻译的作品练笔。语文学社的活动,主要致力于教授各种外国语言,这也大大加强了陆蠡对外文强项的进取。据陆莲英、滕瑞干为他们父亲编的年谱记载,陆蠡曾出任英语科主任、德语科教授。据说是受了吴朗西的影响,开始涉足翻译,译起了意大利科拉的小说《赫森的前程》,后来发表于1934年12月出版的《文学季刊》上。在此期间,他第一本散文集《海星》中的散文诗式作品,也便陆续在教课之余诞生了。

 

译坛驭鲸手

 

陆蠡译自法国拉玛尔丁的小说《葛莱齐拉》,原著数种版本还是从法国刚刚归来的陈瑜清手中借的。译者在《后记》说:“译此书的动机,纯是一时高兴。若说是也算淘掘法国文学遗产中一颗并不煜煌璀璨的明珠,则我并无此种奢望。本书从原文法语译出,注释则都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承友人瑜清借我数种不同的版本,并为我悉心从原文校阅。”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去拜访住在西湖湖滨的陈瑜清时,曾刁钻地问他:“你在校阅《葛莱齐拉》时有什么感想?”陈老直率地回答:“陆蠡的翻译,有些创作成分发挥得很有才华。因为文学修养极佳,翻译中很能发挥所长,但却仍极其认真,一丝不苟。每译一书,常常收集各种版本,细心对照进行,并常常向友人请教,他请教得最多的人是许天虹。”关于这本书的故事,黄源有一段回忆,他说:“当时圣泉的女儿陆莲英从杭州回天台家乡,从她父亲的遗物中检出一大堆法文名著,书上有瑜清的名字,都交还给瑜清了。这译本编在巴金主编的《文化生活丛刊》的第九种。当时我没有读,直到27年后,偶然在宁波旧书店买到这本破旧的布面精装本《葛莱齐拉》,读后才惊异圣泉的文才。而巴金早已发觉了这一点。”黄源也曾向我夸说过陆蠡的人品和不凡才华。

自从那次巴金、丽尼、陆蠡三人在杭州九溪十八涧路上相约分译屠格湼夫的六部著作之后,陆蠡分得的是第一册《罗亭》和第五《烟》。最先交稿的《罗亭》,早在1936年12月便动手翻译了,所以便最先完成并出版,巴金的翻译出版最晚。《罗亭》系从英译本转译,参考过英、日等译本。丽尼、陆少懿、许天虹都曾为其助力。《烟》的翻译,有点神秘。那年初夏,他突然从上海失踪了,三个月之后,竟携着一大包译稿回来了,这便是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烟》,散文名篇《囚绿纪》大约也完成于那个时期。《烟》的出版,却是1940年以后的事了。

巴金在《怀陆圣泉》中说:“他的散文和翻译得到了读书界的重视,他却不愿登龙文坛。他只是一个谦虚的工作者。但这谦虚中自有他的骄傲。”

关于译事,杭州湖畔诗社发起人汪静之先生的公子汪飞白是翻译大家,有一次他亲口对我说,译马雅可夫斯基楼梯式诗的难点。他说,别看楼梯式诗句好像自由散慢极了,其实它有严格的诗律和音韵,很难翻译过来。直译难随心意,意译也会丢失很多东西。陆蠡的译友陈瑜清说陆译有创作成分,此乃一为陆蠡长于此道,二为意译之必须手段,为的是传真传神,自有短长。

 

佳话传千古

 

陆蠡在译界的口碑,不仅仅只是他留下了数部译笔独特的名著,还在于他催生完善了许多翻译名著的诞生。这里且举几例:

初版于1928年巴金翻译的《伦理学起源与发展》编入《克鲁泡特金全集》第十卷,1940年重版时,陆蠡为此书增编了750多条索引,占19页。

1937年8月上旬的一天,马云第二次去拜访陆蠡,目的是想去请教翻译的技巧。一进办公室,只见陆蠡赤着双脚,穿着汗衫短裤,面对向着弄堂的窗户,坐在长条凳上埋头土作,他正在为生物学家朱洗翻译的《互助论》中的地名、人名、动物名称作索引。陆蠡招呼马云坐到身边,说自己的脚气溃烂,行动不便,为自己的未能站起来迎接表示抱歉。他一面挥着扇子一面说,这索引看似可有可无,可对读者大有好处,可免去许多检索翻寻之劳。临别时,他送了三本签名的书给马云,一本是他翻译法国诗人拉玛尔丁的小说《葛莱齐拉》,另两本是他的散文集《海星》和《竹刀》。最后,还谆谆嘱咐多多创作和翻译,可以介绍发表的地方,不过得注意身体,把养病放在第一位。后来,《互助论》出版了,马云发现,它的索引竟占40多页,几乎是一本小册子了,这是陆蠡费了整整一个炎热长夏,一手挥扇一手执笔完成的啊!

在《王统照文集》第二卷前,印有作者题赠陆蠡的照片和诗:“人海藏身百未谐,几季丧乱动心哀。偷闲偶托虞初意,白雪吟成徒费才。以此册赠陆蠡,识以小诗,藉达吾意。卢生”。此册是指作者的小说集《华亭鹤》,1941年6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此题签并非写在书上,是另外用纸写的,一直压在陆蠡写字台的玻璃板下,不知怎的竟在40年后会回到作者手上。王统照更为难忘的,是陆蠡为他自费仅印500册的《题石集》,从编校到设计印刷一手扶持。这是一本翻译英美33位诗人的译作,译文用诗经和楚辞的格式,内容选了歌颂民族独立、反侵略反压迫之作。别具一格古色古香的书,64开线装,直排、楷体字、宣纸印制、天地头甚宽、封面玄色、译者自题书名。版权是一张小纸条,印有“中华民国三十年三月印行,定价一元五角,王统照译辞”字样,附于内封右下角。陆蠡将它留在出版社代售。王统照在《后记》中说:“本集幸得陆蠡先生在印刷校对上予以极大的助力,译者殊深感谢。”

陆蠡还翻译过许多单篇的科学论文及童话、诗歌,其中有法国拉封丹的寓言,西班牙、阿富汗等国的小说、诗歌。据巴金译的《伦理学的起源和发展》一书后的广告所载,陆蠡还译有《俄国文学的理想与现实》,是克鲁泡特金全集中的第十卷,由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总经售。他还曾翻译过外国记者访问苏联的文章《在北方聋之村中》,我在陆蠡那一叠不甚厚的遗作中见到过此文的完整译稿。

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成了陆蠡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主要业务,那几年间,他参与编辑了100多种书籍、10多种丛书,从编、校到发行打包、邮寄什么都干,人们还常常看见他身着蓝布工装在出版社楼下通阴沟。所以巴金曾不只一次叹惜:“像他这样的人才,不能安顿下来翻译几部书,真是中国文化界的大损失!”陆蠡听了,每每都只报以羞涩似的一笑。

纵观陆蠡电光石火般34春人生,最可贵的是他留下了一种精神:认认真真做最平凡的事,像一颗大海里的珠贝,默默掩藏着自身的异彩,一旦朝阳升起,他便光芒四射!

 

陈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