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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16日

溪桥忽见

◇孙明辉

阅读数:551   本文字数:2680

陈翥 摄

 

 

故乡山多,沟壑多,溪涧多,桥也多。

时常出现在村口的是石拱桥,用溪涧的鹅卵石垒砌而成,古朴而灵秀。绿荫如盖的老樟树,低矮的路廊,与高高拱起的、垂着青藤的石拱桥,组合成乡村的经典景观。特别是在夕阳映照下,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许多外出多年的游子,当他远远地望见村口的那座石拱桥,就如见到熟悉的亲人一般,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流。天台有一个村的名字叫“藤桥”,村名的来历,就是源于村口那座青藤缠绕的石拱桥。

一辈辈的乡村工匠们,根据地形、水流和资金状况,决定建造什么样的桥。

在宽阔的、水流稍缓的溪面上,通常是一条长长的木桥,用砍下的树当桥桩,再钉上木板,俯卧在河面上。酷似多脚的蜈蚣。桥背上没有扶栏,初次走这样的桥,颤悠悠,有些恐慌。可对于走惯了的乡亲们来说,不在话下,挑着担子大步流星。孩子也敢在上面撒腿奔跑。在河岸上洗衣服的妇女,会对奔跑的孩子吼上几声。往往一场洪水过后,木桥就被激流冲得七零八落。好在造这样的长木桥的成本不高,从山上砍些树来,不久就会建起一座新的木桥。

“丁步桥”是造桥的又一杰作,在河床上竖立几块条石,人们迈开大步踩在条石上,就能走到对岸,溪水绕过条石,照流不误。孩子很高兴走这种丁步桥,他们纯粹把过桥当作游戏来玩,只是在发大水时,它就淹没于水下,大水一过,丁步桥傲然显露,并无异样。

在九遮山,你会发现有许多造型别致的石桥。它巧妙地利用力学将石条凑搭而成,横跨在溪的两端,当地人称为“牮桥”。牮,斜着支撑的意思。它桥面平缓,两边石条斜撑着中间的石梁,呈三折,两端斜撑的条石与石梁之间,嵌有石榫,将桥上的压力横向地分解到桥的两端。对于那些不太宽的溪沟来说,这桥是最合适不过了,它取材少,几块石条,而且用工少,花钱不多,再就是它牢固,上面的压力越大,桥就越坚固。据说,这座桥的设计者是当地一位名叫“何有开”的石匠。清光绪年间,何有开在临安干活,有一天帮主人去晒场收稻谷,剩下最后一箩谷子,两人用扁担抬,扁担却压断了。何有开想,同样扁担,挑两箩不断,而抬一箩要断,为什么呢?何有开将扁担放在地上,反复试压,他反复在地上画图样,终于领悟。他在临安试造了第一座“牮桥”。第二年,何有开回到老家,恰逢村前的木桥被洪水冲垮,村民意欲重建。何有开设计了“悬链线三折拱”,此后,在九遮山相继建起了多座“牮桥”,形成了独特的景观。“牮桥”被载入了《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史(桥梁卷)》。“九遮山牮桥群”也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数年前,一部名叫《廊桥遗梦》美国大片风靡一时,片中那座廊桥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一天,一个叫“桥棚”的村名跃入我的眼帘。桥棚,不就是廊桥吗?跑去一看,果真村名就是由这座廊桥而来。这座木结构的桥上搭了类似凉亭的顶,上面铺着瓦片。与美国电影那座封闭的廊桥比起来,这座建于200多年前的“桥棚”似乎更简洁大方。它是敞开的,桥上什么人走过,发生什么,远远的就都能看见。这座桥也是连接台州府与杭州的古驿道。曾几何时,那些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在桥上的长凳上歇歇脚,向村里人讨上一碗茶水,再与村里人说说外面的事,眼见得天色暗淡,才猛然想起自己还要赶路。实在不能赶路了,就在村里的某户人家借个宿。纯朴的村里人也会待他如家人一般。

至于“桥棚”是否也曾发生过美国人那样的泪洒如雨的爱情?不得而知。此时,一对老两口蹒跚地从桥上走过,老头赶着牛,扛着犁架。老太太挎着一篮玉米。在老太婆的嘀咕下,老头脱下身上的衣裳。老太太扯过衣裳来到桥下,就着溪边的石板搓洗。天色渐暗,几只鸟儿在桥畔扑闪着翅膀。老太太望了一眼古桥,停下手,她想到了什么?或许她想到半个世纪前,她就是含着羞色轻轻地走过这座桥,跟着一个后生走到了今天,还有……

更多的时候,桥棚是村里一个聚集的场所。活干累了,在桥上的长凳上歇歇脚,聊聊田地庄稼的长势。月白风清之时,村里人坐在桥上,说说村里的家长里短,甚是惬意。

下汤村的“廊桥”比起“桥棚”要气派得多。下汤村村民多为“汤”姓,廊桥建于大淡溪之上,用的树木有一抱粗,桥面很宽,是村民们出入村庄的主要通道,名为“中山桥”,建于1948年。当年主持建造这座桥的是一位威望很高的人,他叫汤育礼,曾任道南乡乡长。之前,进出村庄只有东边的一座石拱桥。为了方便村民的出入,汤育礼想新建一座桥。此次他并不想建石拱桥,而是要建一座廊桥。“中山桥”令人惊喜,一座平梁的木桥上居然盖着棚屋,桥的两边有杉树铺成的长椅,可供人们休憩。在汤育礼的心中,这座中山桥是他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件事。这座桥也是汤氏族人某种意义的一个象征。村里的老人走亲访友,大人干活,孩子上学都得在这桥上走过。在村口的这座廊桥上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在心中弥漫一种亲情,一种情结。多年以后,一对在外闯荡的汤氏后人在外地相遇,尽管两人以前并不特别熟,因为二人都曾在村口的廊桥上来回照面,于是感觉格外亲切。

 

 

穿梭于乡村的田埂小道,你时常会听到响亮的鞭炮声,或是“依依呀呀”的唱戏声,那是在庆祝一座新桥的诞生。兴高采烈的乡亲们会在新桥边上搭戏台,请戏班来演上几天的戏,四乡八邻会过来分享这里的喜悦。乡里的百姓,对新桥寄予了莫大的希冀。“开桥”会选择良辰吉日,备上祭礼,点上红烛,请上一位方圆几十里“福气”最好的人来“开桥”。所谓好福气,就是有儿有女,上下三代人齐全。在人们看来,请有福气的人来“开桥”剪彩,也会给这座新桥带来福气。开桥剪彩时,需将桥面上木头的“桥杵”拨出,盛进石杵。有人出大钱买下“桥杵”,红布裹着,抱回家,据说,有了“桥杵”来年就会抱孩子。裹满喜气福气,又有“桥杵”的桥,便呈现出生命的色彩,它不再是石头和木头的组合,而是变得有血有肉,鲜活如生。在茫茫夜色中赶路的人,只要一踏上桥身,心里便踏实起来。

对于造桥,乡亲们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结。尽管有的村子不富裕,但也能造出一座雄伟的桥。最原始的造桥集资的办法,就是派人四处“写疏”,也就是募捐桥资。当人们带上纸笔踏上“写疏”之路,在他的心中就已经架起了一座桥。许多人尽管日子过得紧衣缩食,可一听说是造桥,就会慷慨解囊。在他们的心里也在造一座桥,捐钱造桥,为自己修行积德,那是通往极乐世界的桥。

“写疏”是一个漫长的历程,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当我们面对那皱巴巴的“写疏”纸上,歪歪斜斜写着无数人的姓名,当我们凝望桥头“功德碑”上刻着的捐助者的姓名,每一个人心中无不为之震撼。

故乡的桥,不仅仅是人们过溪过河的通道,它已经融入人们的情感中,凝聚了许多人的幸福和希望。也许,它会在某个月夜,伴着清风、伴着田间熟谷的芳香潜入远方游子的梦中,一行行泪水濡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