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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08日

|||||||||||在路上|||||||||| ◇崔九千

故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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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翥 摄

 

季节的风,萧瑟成诗;孤独的雁,早已南飞。街边的落叶,片片飞舞,旋转着,呢喃着,宛如即将背囊归乡的游子。

我的老家在雷峰乡,中国最美村镇之一,浙江省十大最美乡镇之一。满山绿野,竹园成荫,柿子红,茶叶黄,桃花粉,梨花白,犹如天然调色板,斑斓绚丽。我家所在的崔四村,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村,默默无闻,如同安详的老人静默在崔岙溪旁,看流云飞过,看日落西山。

崔岙溪呈s型环绕着崔四村,大山深处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将村庄一分为二,马路上与马路下也就成了村里通用的地名。我家在马路下,靠近后门山,单独而建,屋前屋后都有一个小院子,父亲在家的时候,会修整得很整齐,院子角落种上几棵橘子树。墙角下面是一片小竹林,山风拂过,竹叶婆娑。一个小水塘就在后院下面,阳光照射时一片金黄,偶尔几条小鱼跳出水面冒个泡,那“咕咕”的声音可以响很久。南边的墙角依山而建,一汪小山泉日夜叮咚不停,这泉水带点甘甜,可以和着松花酿酒,可以就着春芽煮茶。

小时候,我喜欢带着家中的小黑狗,跑到爷爷家。小黑去找老黄狗、小花狗,它们晒晒太阳、抓抓耗子。我喜欢和上下道地里的一帮孩子在田野里嬉戏玩闹,不时地惊飞一窝小鸟。炊烟四起的时候,在母亲悠长的呼唤声中,我们或顿足而逃,或漫步而归,或相互追逐,各自回到温暖的家里。晚饭时分,我们再各自抱着一个大碗,坐到道地中间的石墩上,听白发爷爷讲家国大事,听黝黑壮实的邻家大叔讲庄稼长势。

爷爷好喝酒,每天早上,我都要拎着小酒壶到马路边的供销社里帮他买二两散装的烧酒,每次看到那一勺子酒倒进壶里,我总觉得倒进去的是爷爷的快乐。爷爷的温柔只对我一个人,比我大一岁的表哥就曾经被爷爷拎着棍子训斥。

“闭月藏云遇鸡鸣,晨露敲窗在五更。几缕炊烟砖瓦上,妇孺灶前煮粥忙。路有长者牵牛早,溪边自有洗刷笑。红阳半遮东山头,儿童背包去学堂。”晨雾初散,忙着农田劳作的大人早已出门,背着书包到上山学校读书的小伙伴们,相互串门同去,而我则由上过几年私塾的爷爷代管启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虽然不是很理解这些语句的意思,但我还是按照爷爷的方式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爷爷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讲解李渔的《笠翁对韵》,那时的我一直以为这是“鲤鱼”编的书籍。某个冬日午后,阿黄眯着眼趴在台阶上打着瞌睡,给我讲完《郑庄公掘地见母》故事的爷爷懒懒地躺在竹椅上。正在给他敲腿的我听到一阵鼾声传来,只见爷爷手中的线装书已滑落在地上,扬起几丝尘土。轻轻捡起,连蒙带猜,才辨认出这本文字复杂、整个竖排的书名叫《东周列国志》。我把书往爷爷手上悄悄塞回去的时候,爷爷睁开了有些昏花的双眼,咳嗽几声后,继续开讲郑庄公如何假命伐宋。

当时,未到学龄的我在爷爷强烈要求下,被送到离家七里开外的石柱李村读小学。那是奶奶的娘家,教书的舅公很忙,只能由太婆来照顾我。太婆年逾八旬,神智已不太清楚,那个冬日傍晚,她早早地一个人吃好饭,然后把门锁上昏沉睡去。那时天色已晚,舅公还在县里开会,我一个人缩在门口的柴火堆里,冷并饿着。隔壁的女孩发现了我,让她的爸妈煮了一碗特别香的面。现在我还记得那面的香味,记得她穿着红色碎花棉袄,不知道她现在何方,是否安康?从那以后,不管爷爷怎么劝说,我再也不肯住在太婆家,宁可每天早上,自己从崔四村走到石柱李,傍晚再从学校走回家里。

友恩公是崔三村人,当年在雷峰石柱李小学当老师,本来是每周回家一次。那天早上看到我顶着一袭寒气第一个走进教室,问我怎么这么早来了。我使劲搓着冻得发红的小手,小声地说:“我都走了七里路呢。”友恩老师这才知道我每天要走读,他颤动了几下白胡子,轻轻地说:“以后爷爷和你一起走路,好不好?”“你没有骗我吗?爷爷”“当然不会,下午放学后等我哦。”于是,一高一矮的我们,走在了弯弯的山路上。信奉基督的他,会给我讲诺亚方舟的故事,也会给我讲萧何月夜追韩信,说到高兴时,他会唱他自己写的歌曲给我听。走到龙坑口的时候,友恩老师指着对面李家园上方,说那是娘子岩。相传以前有一位书生进京赶考,遇上京城权贵的千金,从此音讯全无。娘子背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路寻夫,风里雨里,不曾害怕过。一路艰辛到京城,却被负心郎一纸休书拒之门外。万念俱灰的她哭着喊着,天下之大也不知去向何处,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山水很好,就驻足不前了,长期保持一个向远处看的姿势,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娘子岩。被故事感动的我尚在泪眼婆娑,抬头却发现友恩老师在偷笑,原来他在编故事,我去挠他胳肢窝。老少两人的笑声把路边的兔子远远吓跑……

今年回家祭祖时,年近九旬的小钱公和方木公点起一根烟后,看着那丝丝青烟,叹了一口气,“你的爷爷如果还在,应该九十了,那时的他是村中的一把好手啊,也最宝贝你了。”闻之不禁潸然泪下,爷爷和友恩老师都离去好多年了,关于崔家村的故事越来越远。歪脖树下的琴声断了太久,仅有那株老樟树依旧俯身亲吻着溪流。月上东山头,回到崔四村的我邀人对饮,举起酒杯,却放不下离愁。

弯弯一镰在天,地下几曲悠悠谁来和?或你,或我,或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