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翥 摄

 

时间真快，刚过了立夏，就是端午了。

无论立夏，还是端午，我总是想念母亲。立夏那天，母亲通常会煮几个鸡蛋，用五色线编结成一个线络，将鸡蛋装进去，让我挂在胸前，像个奖章似的，四处乱跑。我不拿鸡蛋与人家抵着斗，跌倒了摔破了，我都将线络解开，将鸡蛋送到肚子里，然后整个人挂在杆秤钩上，称量称量，知道又多了二两，呵呵，我长大了。到了端午这天，我想母亲又给我做好吃的了，这次不再是鸡蛋，是粽子了，用华顶山峡谷出的棕箬，包成四角尖嘴粽，那可不能由你挂着了，只要煮熟了即可享受。一年到头就两个节日包粽子，过年和端午。端午粽子是不能保藏长久的，现做现吃。

我的包粽手艺是跟母亲学的，尽管包得不扎实，但可以在大家面前吹牛。包粽子纪念屈原这说法，似乎与天台人关系不大，为纪念上虞投江的孝女曹娥，则有些接近，上虞位于天台山的北坡，天台人自然知道一些。包粽子的箬叶，华顶山和外湖村的大峡谷到处都有，它除了包粽子外，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盖茅屋。母亲举起粽箬叶说，当年乾隆皇帝游江南要到天台来，他的老师齐召南就拿了一张大箬叶对乾隆说，天台地处偏僻，那些毛竹自然生长，叶子都那么大，你想山上的虎豹多大啊，一下子把皇帝唬住了，乾隆打消了来天台的念头，否则百姓又有多大的开销。齐召南有德天台，天台人都尊称他为“齐大人”。

在天台，春节吃五味粥是接五福，在端午，则用丝线编结成五毒，这与立夏的鸡蛋络不同。五毒，就是村里常见的五种毒物，蜈蚣、蝎子、蛇、癞蛤蟆、壁虎，虽是虫类，但是很吓人，老百姓还是很敬畏，于是想起以毒攻毒的方法。把它们制作成艺术品，可以挂在墙壁上，可以吊在孩子的头颈上，就像布老虎一样，可爱极了。

不过，在天台，母亲还给我们戴上彩色丝绸做成的香囊。香囊里面装上丁香、山艾、细辛、甘松、白芷等中药材，用丝线缝好，严严实实，下面缀上五色丝做成的穗子，这足以让我们欢喜不已，小时候希望永远戴下去，但最后我们还是长大了。

端午是人间的节日，实际上是鬼节，所以，端午节被人称为恶日，村里的人都把自家孩子送到外婆家，称为“躲午”。这五月五日的午时是最难捱的，难怪《白蛇传》里的白素贞叫道行比它低的小青进山躲避，自己以为道行高深，壮着胆子喝了许仙的雄黄酒，结果原形毕露，导致许仙吓晕过去，于是演绎了精彩的盗仙草这一出戏。其实天台山的仙草多得不得了，比如黄精乌药党参石斛等，也可以用来还魂。

雄黄酒是什么呢，读了一些书，才知道在酒中泡上少量的“雄黄”，它也叫石黄、薰黄、黄金石，有毒，但能以毒克毒，蜈蚣、蝎子等在雄黄前面，就蔫了。雄黄能解毒、杀虫，可以治恶疮、蛇虫咬伤，估计端午节饮雄黄酒，也脱胎于道教的炼丹术。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在我的头上用雄黄酒写王字，那是最有文化的举动。同时她在大门上挂艾草。艾叶散发着芳香味，在农村经常被用来熏蚊子，估计对那些毒虫也能起到神奇的驱散作用。至于菖蒲，本是一种水草，始丰溪和村前村后的水田边上常见。它如同宝剑的草叶，挂在门上，很能镇住那些凶神恶煞，约等于斩妖剑、达摩克里斯剑，随时能掉下来，会把凶神吓得魂飞魄散。这好像神符一样，也算是起源于道教吧。

植物有着神奇的力量，这点我相信。比如桃子，比如乌饭。

乌饭是一种树，也是一种食品，乌饭树，天台道家称为琪树，学名叫南烛。我们村里山坡上到处都有，村里人把它们的叶子摘下来，放在镬里煮熟取汁液，与蒸熟的糯米饭搅拌，放在捣臼里，捣成糢糍，据说，这就是刘晨阮肇桃源遇仙时仙女给它们的美食。端午前后，牛要吃力辛苦，天台人就想给牛吃乌饭糢糍，犒劳犒劳。端午节，人们吃这种乌饭糕，据说吃了后蚊子不敢下嘴，吃了后，能避开蚊子苍蝇的叮咬呢。

这种乌饭麻糍，就如同粽子一样，端午的时候可以凉着吃，和着松花粉，蘸上红糖，别有滋味。

乡人韦彦铎，在著述中引白玉蟾写天台端午的诗句，云，桐花入鬓■系臂，家家御疫折桃枝。庭前缚艾制绿虎，细切菖蒲斟绿醑。可见，这端午的习俗多少与天台道家有关，就像天台的饮茶一样。邑人陈钟祺乙阳先生写天台风俗云，“邑以山水擅名域內，隋梁间，多为仙释所栖。故有洞天福地之说，及晋唐以来，俗尚诗书，人敦孝悌，而人文渐起矣。邑界万山中，群峦耸峙，溪涧环流。人生其间，虽赋雅不足，而骨鲠性成。人无甚富，男务稼穡，女勤织纴。虽缙绅家，服食俭约，不尚华靡”“台俗素称淳朴”，我们从天台端午习俗中，也能感知其中一二。

由此可见，端午风俗充分体现了天台人独特的精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