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翥 摄

 

天将亮未亮时，凛风浩荡，任性地肆虐着我，风中裹挟着稀疏的雪花，勾勒出几分诗意的韵致。

古镇的街路上，人影绰约，电瓶车来往穿梭，曙色里，踢踏脚步声，轻微咳嗽声，亲昵攀谈声，清脆喇叭声，此起彼伏，奏响了小镇的晨曲。

六点二十分，马路两旁林立的路灯遽然熄灭。就在灯暗下去的那刻，前面两人的对话声传入耳际，“哟，你真早！”“不早哉，你去来凤坊吃面？”“你去吧，我等一会儿回家吃粥。”

近年清晨，我经常会感到肚子饿。听闻过往行人的对话，我的胃似获暗示，更饥肠辘辘，不由疾步朝“来凤坊”踱去。

“来凤坊”位于小镇一条幽巷里，地段偏僻，不太好找。但是以鳝丝面驰名的来凤坊，验证了“酒香不惧巷子深”的古训。

寒冬腊月，一大早，若情非得已，估计没人不想懒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多睡会。可事实是，人们已像叽叽喳喳的鸟雀，趋之若鹜，从四面八方向来凤坊汇聚过去。我进店时，店堂里灯亮如炽，热气缭绕，整洁有序的桌椅上，坐了七八位食客，其中两位老者坐在靠里的位置喝酒，其他人正饶有兴味地品咂着面条。

店家是一对本土小夫妻，三十出头，胖嘟嘟，矮墩墩，寡言少语，做事神情专注，貌似颇沉稳。我对着留着寸头、苹果脸上嵌着葡萄眼的店家，说，来一碗鳝丝面。店家回，好。说完，即取碗，舀汤，左手抓过一把面，扔进不锈钢锅里，右手则用长筷在锅里反复搅动。须臾，店家左手拿起漏捞，往右手下一衬，一坨面落入漏捞内。拎在手里掂一掂，沥掉水分，再轻盈提起，送至碗口，柔缓倒下，稍作翻动，随后舀了一勺鳝丝盖在面上。顺手捏来切好的大蒜花，撒入，递给我。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让人顿悟何为专业。

我端着青花瓷海碗，嗅着扑鼻的浓香，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听鼓听音，吃面吃汤。我先凝眸瞥了两眼汤，琥珀色，不油腻，浓淡相宜，气质卓尔。继而悠然喝了口汤，含在嘴里品味，颇为醇厚，不咸不淡，有种刚刚好的感受，散发着独具风味的馨香。鳝丝长寸余，都是野生的，每日凌晨店家现杀现烧，故鲜嫩可口，无与伦比。别的店家鳝丝里，不是掺洋葱，就是放青椒，而来凤坊，就是纯粹的鳝丝，且量较大，足够吃。我夹了二根鳝丝，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味。鳝丝鲜香滑爽，有筋道，不烂腻，肉质细嫩。最可称道的是，绝无土腥味，烹饪手艺超群。难怪乎每天食客如云，生意爆棚。

小镇上面馆林立，尤以面食居多，可浇头普遍同质化，缺新意，少特质，几乎百馆一式，瞥见就顿减食欲。

而来凤坊的面，活色生香，玲珑拔萃，一口汤，令你颔首钦佩，一筷鳝丝，让你销魂摄魄，回味无穷，隔天还想吃。

如今的面馆门槛低，上马快，易运作，我的老家有早晨吃面的习惯，故而吸引了众多投资者。但是要将那些绵软的面镶进食客脑里，牢牢烙入心扉，把店经营得风生水起，一半在汤料，一半在浇头，否则恐难撼动顾客的味蕾。

一碗细软柔滑、浓香四溢的面，被我风卷残云般吞咽下肚，通身霎时暖和起来，续上了精气神，给一天注满新动力。

我用微信扫码付款后，跨出店门时，寒风已经减弱，雪亦霁，天色已彻亮。我像一条快活的鱼，悄然游进布衣黎民庸常之日的序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