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翥 摄

 

最近，我被西班牙画家曼努埃尔·马索尔的一系列绘本吸引。

首先是这本《山中》，封面是一个穿红衣的男人，坐在山顶稻草垛一般的石头堆上，眺望山中光景。天空是蓝色的，但这种蓝色不是单一的蓝，层次很丰富，蓝色里面蕴藏着瑰丽色，明黄色，红色，天青色……不管是哪种色彩，被马索尔绘出各种各样的秘密。天空是谜，大地是谜，色彩是谜，云朵是谜，在马索尔心中，秘密是那么直接，简单又丰富。变化与永恒之谜，成就了他的世界。

绘本的故事线很简单。整个过程我们都曾经历，一座大山，司空见惯。主角是一位货运司机，他每天送货穿过这座山，但在这一天，他的车停下来，走进了山中。因为这一停驻与进入，世界由此而打开。犹如《桃花源记》的渔人，进入一个与他平日完全不同的世界，却找不到进来和出去的路口。

这世界既真实又梦幻，可以跟着小鼹鼠穿过树洞，先是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接下来是整个身体彻底放松，解放了天性。于是属于他个人的“爱丽丝漫游记”由此展开：一个人和树，一个人和花，一个人和山。他也成了森林里的精灵，成了熊，成了猴，追逐蜜蜂和影子，躺在花丛里晒肚皮；他的身边围着鹿，鱼在他脚边的水底下嬉戏……

他爬上最高的山峰，一个人面对自然生灵，眺望星空大地，发现森林里和自己心里的秘密。他开心得忘了归程，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游戏中找到了出路，一身喜悦地重新上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像一个新世界的人，抖落很多尘世的泥土，身心充满了力量。此刻暂时停下、进入，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新能量，是他的秘密花园。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座花园，只是我们常常忽略了它。

同样，《巨人的时间》承传一贯的简洁、纯粹与丰富，充满哲学意味，让我想起丹麦的哲学家克尔凯郭尔《重复》书里，对于时间和生活的阐述。重复就是平凡的生活，是生活的开始与永不结束。重复与回忆，进行与返回，都是同一个永恒的方向。

没错，对于绘本中的巨人来说日子很平淡，没有什么可说的。比如这个巨大的身躯，巨大的手掌和手指甲，他除了抓紧手里的桦树皮，看天上的云，眼睁睁看着蚊子叮自己的大鼻子。鼻子大又怎么样，拿这个小东西，毫无办法！

一天又一天，闲着的巨人，闲得简直头上长草，心里长毛。想象着天上飞过一条鱼，或者把日子当成一棵棵松树，看它们如何生长，如何落叶，或者把它们连根拔起，又能怎样说出松树生长的秘密。

巨人头上长出的树逐渐茂盛，他心里长的草又如何消除。巨人一日日反复沉思。对着天空和大地沉思，对着太阳和月亮沉思，对着宇宙沉思，请世界告诉他的谜底。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时间流逝，河流从西到东，从高向低，绿了岸边草，也滋养了庄稼。果实成熟了，稻麦进仓了，秋收冬藏了，一切秘密藏在一个空旷辽远的寂静之地。这寂静没有半点波澜，连藏在其中的巨人也感觉不到。就如巨人头顶上的树，从树叶小苗到枝繁叶茂，不知不觉枝头已栖满了小鸟。

巨人身边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伙伴：天上的，地上的，草原的，水里的。有一天大风吹乱了巨人的头发，头顶上的大树叶子全部被吹飞，树枝折断，而巨人依然岿然不动。他甚至可以一手捏住一座房子不被风吹倒，吹走的也只是房子里的尘土。而当风静下来的时候，万物恢复了原位。蚊子依然可以在他的鼻尖上挑衅，奶牛在巨人身边安睡，不会记得它曾经起飞过。就如一个梦，一个巨人的梦罢了。

巨人依然坐着，坐着坐着，须发白了，头顶上的树明显倾斜枯老，飞鸟换了一茬又一茬，倒塌的屋顶长出了参天大树，白桦树的蚂蚁在忙着搬家，从大树和巨人身上来回走动，巨人成了桥梁。

白云苍狗，飘忽而过。时间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在时间里。不管有或者没有，发生了或者从未发生，都是一场梦，世界苍茫。

（沱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