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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1日
巷陌光阴之天台古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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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裴斐 图/陈翥
源自天台山的赭溪,宛如一条锦带,自北向南绕城而过,最终汇入始丰溪,温柔地将天台城揽于怀中。古城中的巷陌,犹如棋盘般纵横交错,九曲巷连着城隍巷,五关里巷牵着四方塘巷。层层叠叠的屋檐下,藏着数不清的岁月故事。三十年前,我曾寓居于四方塘巷,常常在晨昏之际漫步其中,静静地看着日影在青石板上缓缓游移。四方塘古巷是天台城内面积最多、保存也比较完整的古民居建筑群。我曾问一位世居于此的老者,为何此地称为“四方塘”?老人说,浙东小城,多有水相伴。天台早先有乌石溪之水自北而南贯流古城。且城内有许多水塘,这些水塘,既为浇园之利,又兼洗衣之便,更有蓄水防火之用。这些水塘,为天台城平添了许多韵致与活力。
天台城的巷子布局精巧,总在看似无路可走之处,又突然延展出新的曲径通幽。巷子的路面多由始丰溪的鹅卵石或水南的石板铺就。千百年来,在无数双布履和草鞋的摩挲下,这些路面被打磨出温润的包浆,在日光下泛着幽微而柔和的光泽。巷陌两侧的院墙参差错落,薜荔藤在墙缝间蔓延,仿佛在谱写一曲无声的五线谱,而墙头垂落的紫藤总在暮春时节,将紫色的花瓣如音符般洒向行人的肩头。
巷中的古井是市民生活的重要舞台之一。天光尚未破晓,“扑嗵”的打水声便已搅碎井中残月的倒影。井台边,主妇们浣洗衣物,棒槌声伴着硬朗的天台方言,仿佛将东边的朝霞一寸寸捶进衣缝里。巷头那边,偶尔传来几声收旧货的吆喝:“废铜烂铁有否——”那悠长的尾音在巷壁上撞出回响,惊起正在墙头打盹的麻雀。最迷人的还是黄昏时分,炊烟牵着饭香在巷中游荡,不知从谁家窗棂漏出的葱花炝锅声,混杂着从老“道地”里飘出的桂花香,共同酿成了醉人的暮色。
我曾经栖居的四方塘巷,道地院落鳞次栉比,紧密相连,有些院落还可以相互贯通。在老居民区附近,明代侍郎宅邸的“亚魁第”匾额,如今蒙着岁月的尘埃,默默诉说着往昔的荣光;民国葆心医院的老房子,墙面上依然残留着历史的痕迹,斑驳而沧桑。金桂吐蕊的时节,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芬芳,恍惚间还能听到五关里私塾传出的“子曰诗云”的吟诵声,仿佛穿越时空而来。齐氏“通奉第”的天井里,檐头滴水在石阶上凿出深深浅浅的“酒窝”,岁月的雕琢清晰可见;袁氏民居门楼的砖雕貔貅,在水帘之后若隐若现,宛如穿梭时空的精灵,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漫步于巷中,更能真切地触摸到古城的脉动。月光如水,将路面镀成一条银色的链带,脚踏车的铃声清脆响起,似乎惊动了老台门的门环。那叮铃声中,仿佛又见南宋锦轿踏歌而来。转过街角,石漏窗里透出镂花的暖光,或许有一位老婆婆正在灯下穿针走线;忽远忽近的二胡声从对面的小阁楼传来,那欢快的乐曲,或许是老者正在追忆当年迎亲时的喜悦。这些寻常巷陌,既目送过古代先贤那碾过青石的车驾,也见证过革命先辈在雕花门廊间传递情报的惊心动魄。
如今的古巷宛如一块褪色的绣帕,静静地躺在旧城的怀抱深处。依然记得,在工人路、劳动路拆迁改造阶段,拆迁告示如秋叶般贴在了旧巷的颓墙,推土机的轰鸣声依然在耳边回响,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时光清浅,岁月沉香。我抬步迈过老道地,门槛上让时光雕琢出的凹陷,双手轻柔地抚摸砖雕上模糊的祥云纹,忽然觉得:每条巷陌都是一部活着的地方志,每块青砖都封存着人间的悲欢离合。那些被磨得发亮的石阶,见证过稚童蹒跚学步的稚嫩;斑驳的院墙,聆听过新妇含羞的哭嫁声;就连墙根的狗尾草,也收藏着无数晨昏的私语。
古巷是悠闲的,闹中取静,自成天地;古巷是悠远的,历经小城的起落兴衰,见证人间的喜乐哀愁。历史的烟尘依旧飘荡在这古巷之中,而清风拂过,又已融入新时代的气息。天台古巷,就在对悠远过去的回味、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以及新旧交替的碰撞中,走过属于它的轮回,铭刻属于它的记忆。或许终有一日,这些浸润千年烟雨的巷陌会化作纸上云烟,但奔流不息的始丰溪水会永远记得,曾有无数平凡的灯火在此明明灭灭,最终凝成古城血脉里生生不息的文化年轮。当最后一片黛瓦隐入高楼丛林,愿小巷里的市井声依旧能在某个转角,与寻根的后人温柔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