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万炉  图/陈翥

 

里良，雷峰大山深处的古村，这个被时光遗忘又被时代唤醒的宝贝旮旯，如今正以“发呆谷”的雅号，吸引着厌烦城市喧嚣的人们，来此静静体悟造化的神奇，思考生活的真谛，安放疲倦的灵魂。

有人说，这里是天台的香格里拉。这不仅因它水如碧玉山如黛，更因它人似先民村藏古。

里良的水，是被东君眷顾的。

村前的岩下溪，在两山巍峙的峡谷中。溪面不宽，但源头很远，水流很长。溪水，从远山脚下的石缝间挤出，先是羞涩地窥视一会儿，继而小心地试行，然后便欢快地向着崔岙溪奔跑。在阳光轻吻中，波光闪灼的溪水，渐渐舒展成一条银亮的绸带。溪水流到了里良村前，在一道拦水坝前缓缓停住，然后，打了几个回旋，与后继的溪水汇合，形成碧绿的水潭。这水潭，不知在此静卧了多少年代，它像一块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润碧玉，镶嵌在青灰色的山岩之间，又像神灵裁下一大块蓝天铺在溪面上。潭水极清，时而可见三五尾小鱼在卵石间穿梭，阳光透过微风轻拂的水面，投下清晰的光斑，在微波中轻轻摇曳，与水底鹅卵石的纹路相映成趣。潭边有几棵合抱的大枫杨，那遒劲的枝干横斜伸展，树荫浓密，遮天蔽日。这给碧潭周围送来无上清凉。“这枫杨，总有几百年了。”年近九十的村民老胡，指着树干上几道浅浅的刻痕，对我说：“这是我十一岁时量身高的标记。”我凑近细看，树皮上的刻痕已经模糊不清，但仍可据此想见当年一个稚朴的村童在树上用力记录时光的严肃神情。

潭边，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有几个游客安静地躺着，眼睛眯细，似是在小憩，又像在听风；枫杨树下，几个穿着汉服的男女青年在静静地拍摄着什么，像生怕打搅碧潭的清梦；潭边的亭子里。

我与同伴也坐在条石凳上，倚着石柱，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厚爱……

这一刻，我蓦地想到“发呆谷”取名的本意：也许是倡导适度的无所事事的慵懒，让你被快节奏绑架的灵魂，发个呆，重新享受在大自然中自由吐纳的“奢侈”，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里良的山，是被神光点亮的。这里的山，呈现出来的，不是那种险峻奇异的卓绝气势，而是悦目清心的神奇色彩。清晨，当薄雾从山谷中升起，群山如披上一层乳白色的轻纱，好似天宫仙帐里沉睡的仙女，朦胧而绰约。当清风拂过，轻柔的银雾袅袅娜娜，这时，夹峙的山峰才偶尔露出美丽的真容。待到日上东岑，雾气初散，大山的轮廓才渐次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墨绿的松竹林、翠绿的茶园、深褐的岩壁，层层叠叠，宛如一幅幅滋润的水墨画。

伫立谷中，游目四顾，但见云隙泻下的朝晖，给初夏的丛山染上圣洁的崇光。新发的嫩芽浸渍在光瀑里，每一片叶子都凝着水晶般的晕轮，仿佛被神工用金笔细细勾勒过。挨挨挤挤的金银花，朵朵都在这奇妙的光中化作粉玉雕琢的小灯盏，在清风中摇曳出曼妙的风姿；这时候，你会觉得，连花蕊投下的阴影都带着蜜色光晕。

枫杨和老松的苍苔上浮动着黛绿的光亮，与山间青翠的蕨类交织成流动的锦缎。最动人的，是山岚游走时的光色变奏——忽而将整片竹林染成沉静的幽绿，转瞬又让潺潺溪涧的粼粼波光化作天上的星辰。这点亮群山的神光，让人见证：这里的每一棵草木里都有初醒的精灵；而山风经过时，满谷的枝叶都在用光的语言诵唱着祥和的梵歌。对着神光沐浴的群山，我仿佛灵魂出窍，一下子呆住了。

里良的人，是被古风熏陶的。

里良，这个安卧于深山冷岙里的自然村，有人家逾百户，常住人口大部分是老年人。这些留守者，村前种田，屋后种菜，栏内养鸡，屋侧种花，柴灶烧饭，山泉煮茶，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每到饭点前后，漫步村中小巷，林中传来鸡鸣，屋顶升起袅袅炊烟，阡陌走过荷锄提菜的老农，窗外飘过山珍土味的醇香：简直让人以为，这里生活着古时的先民。

每次去里良，感受最深的，是这里村民的善良纯朴。在村里，在家里，在田间：看到的，是真诚的笑容；听到的，是热情的招呼。无论男女老少，莫不如此古道热肠。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好客而健谈的陈嫂，她邀请我们进屋坐下，热情地泡一杯新摘的春茶，然后为我们介绍村子这些年发展的基本情况。在这里，我们认识了红光满面、年过八旬的胡大爷，他领着我们在村里走走看看，还不时介绍几句。我们一路走，一路感慨：白发村媪在四合院里用簟箕晒米粉的从容；中年大叔在泥墙老屋边除草种菜的悠然；一家五口围坐在屋檐下的小餐桌边，津津有味地品着土酒、吃着家常小菜的温馨……

路上，胡大爷还给我讲了一件事。有一次，几个外地驴友来这里游玩，已经是午后，饭点已过，他的一个邻居便热情地让家人为他们烧了中饭。临走，驴友们要付饭钱，邻居坚决不收，他们只好将钱交给村里小店主人，托其转交。这时，旁边一个中年人插了一句：类似的例子还不少呢！我记得，杜牧的《村行》和陶潜的武陵故事，也有类似的情节。

我忽然明白，这里让人流连忘返，不仅在于它的“三宝”——山、水、空气，更在于村里的人。他们像山间的野花，平凡而执着，在时代变迁中保持着最本真的模样。他们是大山的灵魂，是农村文化的活化石。

在这里，自然精神与人类本色有机融合，使之有了一种最为雅致迷人的朴实味道：既不恣意张扬，也不过分低调。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必刻意隐居，只需要小住几天，自然地放空，清零，抛开劳形案牍，忘却尘俗烦恼……倘如此，别样的精致生活就可以得以完美呈现。

此时，在我心中，真正的香格里拉，不在遥远的边陲，而在眼前的碧潭波光里，在这枫杨树的绿荫下，在这圣光点染的山谷间，在这些淳朴感人的笑容中。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发起呆来。

 

里良村一隅

 

里良村风来半山民宿